苏醒后的马蒂亚瘫在床上，一时起不来。

他脑子有点......不，应该说非常晕。

这种晕眩应该大抵姑且或许不是喝高了或者挨了一闷棍的那两种“晕”法，可惜马蒂亚两辈子都不怎么喝酒，也没挨过闷棍，判断的底气不是特别足。

不过想必不会有谁特别在乎这些。

在马蒂亚的感知中，他的各项知觉如一团正在搅动翻滚的虫豸般纠缠不清，眩惑迷乱，不知所谓。

非要描述他现在的所感，大概是听到看到了“图像”，闻到尝到了“声音”，摸到看到了味道——之类的？

诺尔兰向马蒂亚描述过这种状况：刚领受赐福的新手容易产生短暂轻微的失控，一般来说这种失控失的都是赐福体系中最基础也是最核心的力量。

此时马蒂亚身上轻微失控的这项应当就是焚烟鸦赐福最具代表性，也最核心的能力，能统合强化所有感知力的【融雾血肤】。

“稍微花点时间适应下就好，没问题的。”

“你都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灵修者了，总不能把自己失控死。”

马蒂亚咀嚼着诺尔兰半是嘲弄半是鼓励的话语，给自己打气。

诺尔兰是个实诚又体面的人，总不能在要命的问题上诳他。

想着想着，马蒂亚感觉自己状态好了不少，原本混乱扭曲的感知逐渐变得没那么迷狂，他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新“知觉”抚摸这个世界。

体验还蛮不错的。

似乎并没有花多久，马蒂亚的感知错乱便平息到可以说“差不多”了。

他此时才挣扎着爬下床——先前暴乱的感知不仅包括五感，还包括机体觉一类的“内感觉”，它们似乎和触感的联系较为紧密，刚才马蒂亚想序偶起来的时候，身体一动五内乱蹦，差点吐了出来，之后不敢瞎来，等到现在平息了才敢动。

起身后，马蒂亚才开始尝试运用自己的新力量。

他在这黑暗无光的小房间中闭上了眼睛，于是比视线索炯更为精妙清晰的，于是身周的“一切”，都呈现进了他的脑海，纤毫毕现。

暗室内的布设正如我们先前所知那样简单——除了一张床外什么都没有。

但房间内“存在的东西”并非只有“布设”，这也是可以用常理来推断的。

譬如，漂浮在空气中的埃尘，分布略有差异的温度，因使用者动作而生的微妙波荡，以及造成后两者变化扰动的马蒂亚的身体。

现在，马蒂亚能清楚地触碰自己心跳的节律，聆听体内血气的运行，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口鼻和皮肤在怎样进行呼吸，并深入体会呼吸与心跳这两种运动间看似无干，却暗存和谐的精巧协同。

妙啊。

他在心中赞叹，随即尝试收拢部分感知——主要是触觉和内感觉，否则他连行走都做不到了。

顺利得很。

他顺着脑中图景的指引走向门所在的方向。

如果现在还在依赖肉眼的话，即便屋内有光，马蒂亚估计自己也无法找到门的位置——它和墙面圆融一体几无痕迹。

不过几乎终究只是几乎，在这赐福能力【融雾血肤】的增益下，再微小的差异都历历可辨。

【融雾血肤】

来自天使封君“焚烟鸦”的赐福。

能将人体的各种“感觉”统合并强化，

最终获得超越常理的“视野”。

焚烟鸦的崇拜者认为，

这位静寂的神明具备远超同侪的睿智。

祂清楚地知晓，世界被迷乱而混沌的雾所笼罩，

只有兼具傲慢和愚蠢的狂人才会踏入雾海，追寻真相。

祂因此降下垂怜和嘉许，

给那些人与雾融为一体的恩典，

“成为这虚假世界的一部分吧，”

“否则，即便汝有幸得以觐见‘真相’，”

“亦无法认出它。”

这是至公历492年版《赐福大全》中对这一赐福能力的记载。

《赐福大全》是教会出品内部发行的灵修工具书，对所有的赐福能力及常见的定式和秘术均有收录，还记载了各种灵修世界的常识，一共发行过五版，492版是最新的一版。

为了防止被一般群众捡到，它还特意用了三大帝国的文字交替穿插，写一个词条换一个，属于是缺德冒烟了。

话说回来，这东西单独作为工具书来看纯度挺低的，突出一个语焉不详不知所谓，绝大多数词条都跟【融雾血肤】一样，具体内容讲个一两句就完了，再加点莫名其妙的背景故事，收工。

不过，这也不是《赐福大全》一本书的问题。诺尔兰给马蒂亚念过的各路笔记中这种描述格式广泛存在。

据诺尔兰所述，它可能源自列王纪元中期的灵修大师迦列尔博格。

那位大师文武全才，智勇卓绝，差点在几乎比三大帝国早一千年的时代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帝国”，虽最后遭到围殴功败垂成，却也不失一代英雄。

不过，想比起失败的建国事业，迦列尔博格更知名的是他著作等身且好为人师，写了不少灵修作品，教出不少二五仔学生，对后世灵修世界影响极深极广。这种详略不当匪夷所思天马行空的格式最早便见于他给学生写的教材。他以后的灵修者常追慕他为先师，连格式也要模仿他。

至公教会没那么热爱他，但也全盘继了这狗屁格式方面。

马蒂亚很怀疑这位大爷是和自己一个世界都穿越者前辈，还是喜欢打大颗寿司（雾）的那种。

可惜他没有证据。

关于融雾血肤的效果及应用，肯定不止上面那么点。

据诺尔兰所述，焚烟鸦信仰认为，我们无法正确认知世界，认知与实在之间存在“距离”和“雾”。

所谓距离便是时间空间。

我们无法真正认知过去未来，只能通过回忆和推理、预估及记录来进行猜测；也无法认知感知范围外的事物，一切感知均有其边界所在。

而“雾”则指的是阻碍我们与认知对象之间的一切事物。

空气、埃尘、光线、阴影、墙壁、杂物、大地、水体、预期、印象，乃至我们自己的知觉器官和传导神经。

这一切都是笼罩在我们认知之外，阻碍我们正确、完整、精准感受世界的“雾”。

该赐福能力得名的原因正在于此。

而将各种感知混合为一，彻底融入雾、成为这横亘身前之虚饰讹误的一部分，便是其要义所在。

雾阻碍在人和世界之间，那么便融入雾，让自己的血液和皮肤成为雾的一部分，由此拥抱跨越雾海，拥抱世界。

虽然听起来很玄乎，但这种所有感觉融为一体，扩展延伸，精准认知范围内一切的体验确实很奇妙。

马蒂亚愉快地想哼歌，或者吹口哨。

他已经等不及出门，用这新得到的超级感知去抚摩门外的广阔天地了。

伸手贴在门的内侧，马蒂亚正欲开门，却顿了一下。

他的感知探查到，诺尔兰不在门外。

她应该等着我才对……不，也可能是今天教堂缺人，所以她出去帮忙了。

点滴不安在马蒂亚心中溅起涟漪，旋即平复。

再欲推门，却又停下了。

这次却不是因为不安，而是实实在在的恐惧。

一股充满恶意和不祥的的狂暴气息从走廊一端袭来，略过，冲向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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