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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麒麟儿 第8章

雪山草原,地广天高。黄昏下,天空湛蓝欲滴,地上青草蔓延与天相接,一境湖泊倒映舒缓白云围绕雪山的悠闲。

蓝天青草碧湖,这世界最纯净的颜色。

十五六岁的异族少年,背弓挎箭,策马疾驰,神色严肃中透着紧张,紧紧跟随着前面二十多岁的青年。

在他翻飞的马蹄下,奔跑着一只异种黑色獒犬。獒犬背高超过了大半马腿,身长更是远远超过一般的獒犬。它头大如斗,通红的凶睛,张开的大嘴,夸张的肌肉,凶相就如刚从地狱放出的恶魔,择人欲噬。

前方的青年稍稍放缓马速,等高大少年靠近,抬手用马鞭轻轻敲了敲少年的肩头。

“哈苏,这么紧张干什么?”

少年哈苏盯着青年的笑眼,低下头去,喉头滚动,润了润火辣辣的喉咙。

青年名叫哈坤,是哈苏的哥哥,也是戎族哈克部落的首领。

哈坤看着神情紧绷的哈苏笑了笑,扬声对着跟在后面的几十个桀骜大汉吩咐道:“太阳快落山了,咱们就在这湖边歇息吧。”

几十个大汉簇拥着四辆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双轮马车。其中的三辆马车更加宽大,还是配备了三马拉行,拉车的马鼻孔大张,汗渍涟涟,明显马车分量不轻。

众人来到湖边,将车卸下围好。大汉们有人洗涮马匹,有人搭建帐篷,还有人去生火做饭,分工明确,井井有条。

哈坤沿着湖边慢慢行走,哈苏低着头跟在兄长的后边,黑色獒犬紧跟着哈苏。

“哈苏独自杀死一只恶狼时是几岁?”

“六岁。”哈苏答道。

“才六岁啊,咱们哈克人七岁才开始学捕猎,你六岁就能跟野狼斗,了不起。不过我记得当时你小子去追那只狼的时候,浑身颤抖,哭成了泪人,害怕成那样子为什么还要去追?”

哈苏摇摇头。

那不是害怕,是伤心。为了牙牙。那个比自己小两岁,整天跟着自己跑来跑去,总是流着鼻涕的寨子里的小女娃。

那个爱听自己整天胡说八道,看自己挥着木头棍子“嘿嘿哈哈”,就把两只黑亮黑亮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拼命鼓掌加油的小女娃。

那个送给自己格桑花的花环,听见自己大声说,长大后让她做自己老婆,就把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样,拼命点头的小女娃。

那天自己拿着大兄给的一把漂亮的不像话的短刀,等牙牙。短刀呈现各种浓淡不一的颜色,漂亮的就像天边的彩虹。头一晚自己擦了又擦,一定要让这把彩虹一样的短刀呈现最美的状态,然后再送给牙牙。可在雪地里舞了半天,也没见牙牙过来,自己心中生气,正犹豫着是不是下次再把刀送给牙牙,看看她如何着急后悔的样子,这时听见了牙牙的阿姆大声哭喊,说牙牙为了编花环,到寨子边去采花,让狼叼跑了。

自己的脑子“嗡嗡”的,浑身乱抖,害怕得站不稳。狼把牙牙叼走了?再也见不到牙牙了?那今后谁会朝自己笑?谁来给自己鼓掌加油?谁来做自己的老婆?

眼泪刷刷地流,自己拿着短刀就冲出了寨子,顺着牙牙阿姆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自己一边哭一边寻找着那只狼的足迹。听寨子里的大人说过,这样离开狼群的独狼不好惹,它们要不是被打败的头狼,就是被赶出狼群的,不管是哪一种,都比一般的狼更凶狠,更狡猾。

自己那个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满是大雪的林子里找了快一天了,还是没找到那只狼。那只狼把牙牙叼了这么远,牙牙会不会冻坏了?她一定饿极了吧?

就在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那只狼最新撒的一泡尿。寨子里的老猎人说过,狼撒尿是圈地盘儿。那么那只狼和牙牙应该就在附近吧?

找啊找啊,终于在离那泡尿不远的几棵灌木丛边,找到了牙牙的小靴子。靴子上全是血。自己当时就哭了,心中总是不愿相信再也见不到牙牙了。不,牙牙那么好看,一定没事,自己肯定会再见到她的。

可眼泪就是止不住的流。

那个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有些不见就真的是一辈子见不到了。

找啊,找啊,脸僵了,小手小脚也僵了,走也走不动了……

就在自己也快倒下的时候,耳朵里听到了声音,是一只狼在悄悄靠近。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听见很远的声音。

是那只狼!是它叼走了牙牙,害得自己再也见不到牙牙。

不好,自己还没转过身来,它就扑过来了。

自己身小力微,浑身都快冻僵了,原本是躲不过狼的背后偷袭的。当时自己手里紧紧攥着大兄给的,自己准备送给牙牙的那把漂亮的短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只狼,它叼走了牙牙!杀了它!杀了它!这样想着,奇怪的事发生了,自己居然来得及转过身,看见了那只狼。它慢慢地起跳,慢慢地扑向自己,慢慢地张开嘴露出狼牙。

自己顺势一倒,把手里的短刀对准了它。一声惨嚎,一股滚烫鲜血淋了自己一头一脸。那头狼的肚子被短刀划了一道口子。可惜自己人小,力气也小,这一刀没能要了狼的性命。

连惊带吓的自己从雪地上爬了起来,看见了带伤的那只狼。

一头大着肚子的母狼。

血一下冲到脑袋里,脑袋里“嗡”的一声,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它的肚子那么大,它一定吃了牙牙。

啊!它吃了牙牙!吃了牙牙了!啊!!!

自己攥着刀,疯了一样扑到了那只狼面前。自己拿着短刀不停地挥舞,在狼身上留下了一个个的血窟窿,那只狼动作很慢,根本躲不开自己。

狼头、狼眼、狼腿,狼屁股,全是血窟窿……除了狼肚子。

狼肚子里面有牙牙。

最后一刀是划开狼脖子吧?反正自己整个上半身都被血浇透了,有狼的,也有自己的。自己挥出这一刀之后,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自己被大兄找到的时候才醒过来,眼睛一睁开,就央求大兄赶紧从狼肚子里把牙牙救出来。

狼肚子里没有牙牙,只有一只小狼崽。

哈苏的回想只是片刻的功夫,他看了看跟着自己的獒犬。

是的,这只獒犬就是当时那只小“狼崽”。它居然活了下来。而且稍微长大一点就发现,它不是狼,寨子里的老人说是异种的“撵山狼”。

它的速度快如闪电,灵活矫健,聪明到能听得懂哈苏的每句话。

寨子里的人啧啧称奇,说这是母狼和异种獒犬的杂种,也有的说是山神和母狼交配让母狼怀上的。但自己知道他们都是胡说,这一定是牙牙变的。牙牙最爱和自己玩捉迷藏。牙牙变成了这只小獒犬,又在和自己玩捉迷藏。不然的话,为什么当这只小狼,不,是牙牙,睁开眼时,眼睛只看我哈苏,拼命向我怀里钻?

多像捉迷藏被找到的时候,咯咯笑着飞快扑向自己的牙牙。

这么多年了,连牙牙的家人都不再提起牙牙了,自己却没有忘记。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其实自己把它当成了牙牙。

自己不敢叫它牙牙,怕牙牙的阿姆听了伤心,还是给它起名叫闪电吧,不是因为它快,而是因为一到天上有闪电,牙牙总爱钻进自己怀里。

牙牙就是闪电,闪电就是牙牙。

哈坤见哈苏不回答,继续问道:

“还有啊,前年咱们和黑熊部落干仗,你才十三岁,就敢一个人追着黑熊部落的败兵一天一夜,你就一个人,他们有十几号人,你当时怕不怕?”

“我才不怕那些个孬种!你不知道,我当时从树上跳下来抓住熊大的时候,他屎尿都吓出来了。跟着他的那些人一下子就跑了,比傻狍子跑得都快。”

“哈苏今后一定是个大英雄!”哈坤看向弟弟的眼神中全是赞赏的笑意。

哈苏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杆。

割下黑熊部落首领熊大的头,是自己迄今为止最得意的事,此事之后,自己才成了部落里公认的的英雄,也正式成了兄长的左膀右臂。

嗯,大兄说自己有勇有谋,自己为这句夸赞高兴了好几天。

哈苏喜欢笑着说话的大兄,如果大兄面无表情,哈苏会感到畏惧。因为大兄这种时候,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灰色的火苗。是灰色的,自己见过红色的、黄色的火苗,也见过蓝色的、白色的火苗,但从没见过灰色的。大兄盯着自己看的时候,自己的心就会忍不住“嘭嘭”直跳,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样,糊里糊涂的。

黑熊部落和哈克部落算是近邻,距离三十多里的山地。两个部落因为打猎、药草、水源等问题,没少打架。直到有一天哈坤摆下长长的宴席,招待熊大带领的黑熊部落几十号人,席上哈坤提出两个部落合并,一致对外去打下更大的地盘。熊大当时翻脸,掀了桌子,带着几十号人想冲出寨子。可哈坤早就在去黑熊部落的路上埋下了伏兵。一番激战,熊大带着十几个残兵冲出了寨子,逃进了深山。当时哈坤急着带着勇士去收服黑熊部落,就让哈苏领着不多的人手守卫寨子。而哈苏哪里甘心让熊大就这么跑了?于是他带好弓箭短刀,唤上闪电,顺着熊大他们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哈苏再次陷入当时的情景。

仗着闪电的嗅觉,自己跑得飞快,追上了熊大他们。

问题来了,自己一个人怎么围猎对方几十号人呢?像狼赶羊群一样吗?羊虽然天生怕狼,可一只狼也是没办法驱赶和围猎羊群的,只能在羊群后面偷偷跟着,有时候要跟好久才有偷袭的机会,一般是落单的老羊或小羊。偷袭若是不能得逞,那就要立刻远离羊群,再次寻找机会。不然,羊群也会和狼拼命的,几十上百只羊在领头羊带领下冲着独狼像墙一样横推过去,狼只有死路一条。

跟在熊大他们后面,找机会偷袭,他们就会像受惊的羊群一样,不是四散奔逃,就是如受伤的野兽,回头找自己拼命。这样是很难抓住熊大的。

要想让大兄顺利的收服黑熊部,就必须不留后患,斩草除根,抓住或者杀死熊大。

哈苏一边追,一边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把熊**进羊角峪。

进了羊圈的羊才是最好抓的羊,才是最没有抵抗的羊。羊角峪就是熊大这些两脚羊的羊圈。

至于如何将熊大他们赶进羊角峪,闪电那次立了大功。

草原的汉子几乎无所畏惧,之所以说是“几乎”,就是说还有让他们惧怕的存在,比如山鬼。

哈苏是听着山鬼的故事长大的,还因为山鬼到底是一根尾巴还是两条尾巴跟寨子里的小伙伴打破过头。没人能说得清山鬼到底长什么样,每个人描述的山鬼模样都不一样,让人怀疑山鬼到底经过多少次的杂交,才形成这么大的差异。但是有一些大家的描述基本相同:山鬼的皮和毛是黑的,眼睛是红的,叫的声音既像狼也像猿。

哈苏怎么想怎么觉得山鬼和闪电有点哥俩好的意思。

于是闪电被哈苏用树枝树叶混上泥巴作了个更大的脑袋,配上闪电超乎寻常的一对大红眼,再加上喉咙里发出的既不像狼也不像獒犬的“吼吼”声,在昏暗的山林里,一会从岩石上跳下来,一会从灌木丛里跳起来,那简直就是要背景很山鬼,要能力很山鬼,反正就是一只能吓死人的山鬼。

哈苏配合新鲜出炉冒热气的“山鬼”,左堵右堵,在树上、丛林里窜来跳去,害得熊大他们惊恐连连,慌不择路、屁滚尿流下进了羊角峪。

羊进圈了。

羊角峪蜿蜒狭长,只要把两头堵住,谷里的人插翅难飞。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哈苏让闪电在后面吓唬驱赶熊大等人,他自己悄悄越过这些人,来到他们前面,看了下地形,他爬到了一棵树上。哈苏紧紧握住短刀,集中精神,果然像他所想的一样,短刀和他之间产生了微弱的感应。在哈苏眼里,熊大这些人狼狈奔逃过来了,只是动作很慢很吃力。

随着年龄的增长,童年那次与母狼搏斗的经历时时出现在哈苏的脑海,他慢慢想明白了,不是母狼的速度变慢了,而是自己的速度变快了。为何自己会变得奇快,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因为短刀。不是每次短刀在手,他就能变快,这需要他精神高度集中,而且需要想着将这种精神集中于短刀之上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他询问过兄长哈坤,哈坤推测说那是精神力的作用,还告诉他使用短刀之后剧烈的头痛也是精神力透支的缘故。

哈苏没有精神力,他只会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将所有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短刀之上。就像这次。可惜的是,他隐隐觉得短刀与他产生的感应越来越弱,给自己的速度增幅也慢慢在减小。所以他不到关键时刻是舍不得使用这把短刀的。

这次对付熊大,他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只要大兄想要他们的命,哪怕熊大他们人再多,在他眼里也只是一堆呼哧带喘的烂肉。

哈苏一下子从树上跳了下来,趁着敌人惊恐之际,短刀已经掠过三个人的脖子,一下冲到了熊大跟前,短刀就到了熊大的脖子上。一刀!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熊大的随从只见到一道黑影从身边闪过,随后熊大的脑袋就掉在了地上。于是大喊鬼啊远远逃走,浑然不知身后的哈苏摇摇欲坠。

哈坤很少夸哈苏,那次夸了他有勇有谋。

天色已暗,一条星河披挂夜空。

哈坤和哈苏看着远处部落中人燃起的篝火。

哈坤道:“明天去见老桑杰,你有点害怕,是不是?”

“……是。”

“为什么?”

“我不是怕老桑杰,我是怕、怕自己做不好……我也说不清。”

哈苏挠挠头,感觉腰杆都软了。

“一个人心定了,就什么都不怕,而你想得太多了,心乱了,就怕这怕那了。”

“哦。”

“老桑杰不过是路上的一堆马粪,挡不住我们的马蹄。”

哈坤抬手往东南边指点,轻声对哈苏道:“看那边,那边叫中土,听说那里的人多得天热的时候挥挥汗,就跟下雨一样……”

哈苏咋舌道:“啊?那得有多热?不是,是怎么有这么多的人?”

“对。而且那边是天堂,到处都流淌着蜜和奶,粮食多到吃不完,房子能有半山高。”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地方?到处流淌着蜜和奶……那他们的族人永远也不会被饿死了?”

“知道吗?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也是生活在那个天堂里,只是后来我们被人打败了,被人赶到了这片草原上。”

“啊?”

哈坤抬头凝视着东南方,半晌低低地道:“所以,我们要回去,那边是我们的家,那边才能停住我们的马蹄,我们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都、拿、回、来!怎么样,哈苏,敢不敢跟兄长一起,去跟他们拼命?”

大兄低低的问话,却让哈苏的心跳陡然加快,浑身的血都烧起来了,“腾腾”地窜上额头。他不自觉地握住彩虹般的短刀。短刀也仿佛感受到他的情绪,轻微颤抖着呼应。

“我敢!跟他们拼!”

哈苏眼神坚毅,斩钉截铁。

哈坤没有收回东望的目光,他的眼眸慢慢转成灰色,收缩如火苗跳动。灰色的火苗中飘浮着一个瘦弱的女人身影,痛苦哀嚎。

正是这个女人造就了今天的哈坤。

哈坤在心底默默念道:“阿姆……不,应该叫您娘亲……我会带你回家,哪怕是……把我的灵魂交给他们!”

天上星河,人间野火。

皆不可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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