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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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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柔弱的戏子,夹在剑拔弩张的刀锋中,那么突兀,那么可怜,他却不放弃:“臭哑巴,是我,过小拙!”

突然,大门上的小窗拉开了,里面出现一张孩子脸,黝黑的,大眼睛,冷硬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落在过小拙身上。

“你的银票我拿来了,”过小拙忙往胸中掏,掏出来要递,又不递,戚戚地说:“我也有点积蓄……”更多的话他不会说了,只颤颤地哀求,“你出来,带我走。”

人群中发出惊叹,说出这种话,过小拙也是不要脸了:“上次……按你上次的意思,我上岸,”他翘着脚,扒住那扇小窗,“你出来,我保你活命!”

阿留很深地看着他,深得看到骨子里,看到了他的决心、他的爱,他满足了,慢慢地咧开嘴,粲然笑起来。

过小拙似乎是被他带傻了,跟着他笑,眼泪却往下流,边揩边说:“往后、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阿留十分温柔地瞧着他,有那么一瞬,过小拙几乎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然而那个笑容还是被吝啬地收回了,阿留狠心地,关上了小窗。

周遭极静,过小拙脸上甚至还挂着笑,瞪着这扇高大的朱门,他该撒泼哭闹的,可心却像是炙烈燃烧后剩下的灰烬,再也点不起来了,他转身往回走,屠钥看着,心里却在嘲笑阿留,大势已去了,还撑这一阵有什么用呢?

电光石火的,他想起司礼监那封官信,老祖宗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自裁了,难道这帮下贱的阉宦……是打算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廖吉祥一个体面?

“砸门!快!”他猛然急了,说不清是急着进去抓人,还是救人,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很快,门碎了,甲兵一拥而入,喊杀声、断刀、倒毙的尸首,屠钥一路劈砍,杀到廖吉祥的大屋时,身后已拖了长长的一条血路。

屋前头有个人,穿着红曵撒,马面裙用粗丝绳系在腰上,胸口交叉别着两把短刀,一件云鹤牡丹大氅,松松搭在肩上,发髻旁斜插着一朵小山茶。

“梅阿查,让开!”屠钥很急,频频往他身后的大屋看。

“来呀,从我身上踏过去!”梅阿查抖落大氅,两手同时拔刀,这时大屋的门“嘎吱”一响,两个小火者一左一右推开门扇,屋中间的白玉山子前正襟危坐着一个人,屠钥忙往他头上看,那里空悬着一条白练。

也可能是服毒!他又去看那人左右的小桌,正这个关头,廖吉祥开口了:“七哥。”

梅阿查陡然回头,似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个人竟然没有赴死,为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吗?其实他和屠钥都知道,廖吉祥不是怕死,他是贪恋着一个人,舍不得去死了。

第47章

谢一鹭背着行李卷儿,穿一身布衣,在西衙门门口焦急地等,屠钥急步从里头出来,看见他头一句就是:“你怎么回来了!”

不等谢一鹭说话,他把袖子往他头上一遮,揪着他进院,边往大狱的方向领,边说:“郑铣要取你的命呢!”

关乎自己的性命,谢一鹭应该紧张,最起码问一问,他却置若罔闻:“都说廖吉祥在这关着,我……”他实在想不出借口,“我想看看,你给行个方便……”

屠钥才不跟他废话,直接说:“就在前边。”

他领他去的,算是南京刑部的死牢,关的都是候斩犯和所谓的“要犯”,其实就是一些得罪过郑铣的文人。牢房矮而黑,恶臭的,混合了屎尿和伤口腐烂的味道,过道潮湿阴冷,两旁黑笼里不时有铁链拖地的声响,谢一鹭紧跟着屠钥,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织造局那些人……”

“死光了,”屠钥在前头亲自给他提灯,“都埋在城西,廖吉祥以下,只有梅阿查和两个火者活下来。”

“那梅阿查呢?”

“本来也要抓的,廖吉祥拿出一本他的度牒(10)来,就放了,”屠钥像是感慨,“五年前在折钵禅寺办下的,梅阿查自己都不知道。”

谢一鹭不奇怪,这是廖吉祥会做的事,他对放在心上的人格外细致,春雨似的,润物无声。

“浙江那边完事了?”屠钥转而问他。

谢一鹭摇头:“我自己跑回来的,”屠钥立刻从明灭的灯火中回头看他,他只好自嘲地笑笑,“我辞官了,官袍官帽都扔在绍兴。”

屠钥没再说什么,这小子是为了廖吉祥,他知道的。

前头到地方了,过道拐弯处的一间铁笼,酸臭味很大,谢一鹭不禁捂住口鼻,屠钥便跟他说:“也找过人给他擦洗,可他像丢了主的狗似的,谁也不让近身。”

把油灯挂在笼架支出来的铁钩上,屠钥退后一步,藏进暗影里。

谢一鹭也顾不上他在不在了,凑到笼子前,哈着腰往里打量,黑洞洞地找了一圈,在角落里看见一个面壁的身影,坐着,长发披散。

“养春?”谢一鹭试探着叫。

里头的人没动,谢一鹭回头望屠钥,屠钥朝他颔首,谢一鹭便笃定了:“养春!”

这下人动了,微微地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又转回去。

“养春?”谢一鹭两手抓住栏杆,摇了摇,“是我呀!”

里头的人不回答,可借着头上微弱的灯光,谢一鹭看得出来,尽管在压抑,那双肩头却颤颤发抖:“还生我气呢?”他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认错,以后再也不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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